【卫聂】玄机速速更新!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新鲜的纵横
是刀,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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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卫庄初入鬼谷的那段日子,是很不喜欢盖聂的。
他素来要强且好胜,仗着剑术上的天赋,从来未尝败绩。然而和盖聂比的那场剑却是结结实实地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连着做了几天的梦,梦中尽是那柄断剑和盖聂波澜不惊的脸。
为此卫庄开始生闷气,足足一月没有理睬盖聂。然而不知是卫庄天生一张让人看不出情绪的冷脸还是盖聂在这些方面太过迟钝,盖聂丝毫没有意识到卫庄生气了。
他只是偶尔会惊讶于小师弟的沉默寡言。
但也仅仅只是惊讶罢了。
最后还是鬼谷子看不过眼,招来自己一向省心的大弟子,叮嘱他照拂照拂自己的师弟。
是夜。
盖聂站在卫庄屋门前,再垂眼看了看手中的药瓶,仍在犹豫要不要敲门。那日盖聂嘴上应了师父,但其实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暗暗等待时机。
直到今天练剑,他看见卫庄不甚被划伤,于是备好了伤药想给他送去。但他实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在门口站了半晌也没有想好进去后怎么和师弟搭话。
“你傻站着做什么?”木门突然被拉开,露出卫庄那张冷脸。
“……小庄,我来给你送些伤药。”
“不必。”卫庄脸色一黑,伸手就要关门。
盖聂把门抵住:“小庄,莫要逞强。”
卫庄脸色更黑,臂上的伤口随着这句话痛的更厉害。
“小庄。”盖聂不待他答话,“手上的伤大意不得。如果伤到经脉,以后都拿不了剑了。”
卫庄心头一紧。如果他年岁再大一些,他就会知道盖聂现在的话只是唬他的。但此时他阅历尚浅,自然而然地被盖聂这话骗住了。
但他面上仍不愿露怯,只是转身走回屋里。
盖聂暗自松了口气,回手掩上门跟了过去。这份轻松仅仅维持了片刻,在掀开卫庄的衣袖后便荡然无存。
那道伤口深可见骨,卫庄只是草草地擦拭了一下,仍不断地有血渗出,又凝固在上面,触目惊心。盖聂不知该作何言语,只得皱着眉给他上药、包扎。
“伤处不可沾水,明日我再来给你换药。”盖聂叮嘱。
“不必劳烦师哥。”卫庄语气疏离。
盖聂知道自己应该告辞了。但他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庄,为何如此?”
“练剑受伤只是常事。”卫庄说。
只是普通练剑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盖聂忽然有些懊悔那日比剑下手太重。时隔一月,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找补:“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剑术奇才,假以时日,必有所成。你不必太过苛求自己。”
卫庄紧紧盯着他,似是在判断这话是否出自真心,他忽然尖锐问道:“师哥,那你觉得我要多久才能胜你?”
盖聂一愣,思量再三后,他道:“我不敢妄下定论。”
卫庄脸色再次一黑。
然而盖聂下一刻就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卫庄:“但我会一直等着那天。”
那神色太认真了,直直撞入卫庄眼中,和梦中的人影重叠,让卫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自在地别过眼,冷哼一声:“放心,不会让师哥等太久。”
二、
盖聂生气了。
他不解卫庄为何要执意杀了那人。他分明只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耳边似乎隐隐还回响着那人的求饶声。一声再一声让他难以平静下来。
这次的考题并不难,两人很快就回了鬼谷。但是接连几日,盖聂都有些心不在焉。
“师哥,你还在想那日的事?”卫庄回手打落盖聂的剑,看着面前的人,冷冷地问。
盖聂不语。
“我说了,如果放任他离开,谁知道他会不会去招来什么人?”
“小庄,他只是个普通人。”
“师哥!”卫庄逼视着他,“人心难测,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个普通人?多情多义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学剑,不是为了杀人。”盖聂固执道。
“但剑就是杀器。”卫庄寸步不让,“师哥,别忘了,不久后我们也会有一战。”
他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盖聂脸上,似是要把他的所有神情收入眼底。他又加重语气:“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盖聂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占了口舌便宜,卫庄却并不高兴,他看着被盖聂留在地上的那把剑,心头莫名有些沉重。
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卫庄想,哪里会有什么大同盛世。
但是……将来对我你也会手下留情么?
三、
盖聂策马走在山林小道上。
远处夕阳西下,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鬼谷延续多年的传统被他打破,盖聂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后来卫庄对他离去的事耿耿于怀,一度嘲讽他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理想放弃一切。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那时没有那么深明大义。
为理想有之,但也为私情。他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没办法下手,更何况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弟。
鬼谷之道,非他所求。
盖聂心乱如麻地想着,但身下白马却一步不停。
最终他只能苦笑一声——下次见到小庄,怕是又要受好几日冷脸了。
四、
卫庄站在屋顶,打量着院里的人。
秦王嬴政。内忧外患下他竟还敢只身入韩,实在胆大包天。
这是师哥选择他的理由么?卫庄饶有兴致地想。他目光看向远方,手中鲨齿剑微微嗡鸣。八玲珑已到新郑,只是胆大,在四伏的危机中是远远不够的。
院外突然传来马车驶过的声响。
“夜幕开始行动了。”卫庄目光追随着马车的行迹。
一道剑光忽然晃了他的眼睛。卫庄微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是盖聂的剑出鞘了。
剑光锋锐,早就不同于鬼谷中那把钝钝的木剑。
“王上的行踪,绝不能暴露。”他听见盖聂坚定的声音。
卫庄回过头。
他的师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五、
盖聂跟在马车边上,忍不住再回过头望了一眼新郑城内。
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但那熊熊烈火仿佛就燃在身侧,让他心神不宁。马车内的嬴政注意到了他的不安,命他可以回去。
他应该拒绝。嬴政身边只有几个武功平平的侍卫,而追兵未绝,仍是燕巢幕上。
但是话到嘴边,盖聂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最终只是策马,朝新郑方向赶去。
纵使知道他剑术大成,早不是那年稚嫩少年。
却仍放心不下。
六、
卫庄得到了盖聂叛秦的消息。
自那年新郑别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盖聂。
那日凛冽的剑光犹在眼前。以至于得到这个消息时,卫庄有些不敢置信。
原来十年的君臣情谊,为了那所谓理想,也可以转头皆抛。
他忽然觉得很多年前的自己可笑。竟会觉得盖聂是什么多情人。
那他呢?他也只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抛下的人吗?
并无不同。卫庄自嘲地想。
七、
这个冬日格外漫长。虽然日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那刺骨的寒冷却始终挥之不去。
盖聂病的越发重了。
昔日一剑能挡百万兵的剑客此刻形销骨立地躺在榻上。他紧紧闭着眼,梦中仍睡得不安稳。
端木蓉收起手上的银针,站起身来。
卫庄问:“如何?”
端木蓉摇摇头。
卫庄沉默片刻,追问道:“当真药石无医?”
端木蓉:“他此次病拖的太久,加之旧伤复发……只怕回天乏术了。”
卫庄这些天已经听了太多类似的话。
天明在边上止不住的抽泣。当年的小孩身量已长,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人。
卫庄送走了所有人。屋内烛火幽微,映着盖聂那张苍白的脸。
为什么执意想要救他?
是因为那年他笨手笨脚地替他包扎?还是因为那年新郑去而复还的身影?又或是因为其他?
他们的意气、艰辛、得意、落魄,都只有对方完完整整的见过。
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除此之外,似乎还要再添上一点那荒谬又荒谬的情意。
“师哥,你说过会等我胜你。”卫庄俯视着他,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盖聂的脸,“不是都说像你这样的人会长命百岁吗?”
“那就一定长命百岁给我看看。”
八、
盖聂怎么也睁不开眼。
脑中一片混沌,他觉得很累。但常年如履薄冰的生活让他没办法真的睡去。
浑浑噩噩间,他好像听到了小庄的声音。
又听到了有人进进出出,鼻尖嗅到一丝药物独有的气味。
盖聂意识到,他时日无多了。
他一生并非战无不胜,也有太多命悬一线的时刻。他从不曾畏惧。对他而言,比生死重要的东西有太多。
但是卫庄还在看着他。
若他就这样离去……盖聂不知不觉间紧紧攥住了手。
他怎舍得放下。
九、
暴雨如注。
卫庄半跪在墓前,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樽。
他不解怎会有酒苦涩至此,让他难以下咽。
他不再是旧日的少年人,此刻衣裳全被淋透,让他有些发冷。
面前的墓几乎可以称得上简陋,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的木牌,甚至连名姓都还没有写上。
卫庄曾考虑过找位精巧匠人来打造一座,思索良久后还是放弃。
毕竟那人一生都未爱过繁华,想必身后也不愿被惊扰。
那日盖聂醒来后精神好了几日,卫庄心知肚明那是暂时的。谁想盖聂硬是撑了半月,直到开春。临了他告诉卫庄,想要再同他回鬼谷看看。于是卫庄把他带回鬼谷,亲手将他下葬。
多年未归,草木葱茏,把进山的小径几乎掩完。
鬼谷子也已经故去多年,房屋也因陈年累月的日晒雨淋色泽斑驳。
唯余岁月凉薄,不为那点人世聚散所动。
乱世中命如草芥,生死皆是寻常,卫庄想,索性他喜静,就让他安安静静地离开吧。
他一生生死常过眼,这不是他第一次安葬别人。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等闲视之。但这次,他反反复复抬手,却始终没办法在木牌上刻下名姓。
那个与他纠缠了一生的名字。
老了,卫庄想,开始和他一样多愁善感起来了。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拿起匕首在木牌上端端正正地刻字。
最后一刀收势,卫庄端详着那个名字。
几年前嬴政去后,各地多有流民起义,秦二世贪图享乐,赵高溺于私心。咸阳已经摇摇欲坠。
他说的对,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嬴政。
嬴政走的太匆忙,他一手创建的帝国因他而起,也因他而陷。
大秦气数将尽。
那年见过的两个小鬼,居然也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人,在乱世中斡旋。
他忽然有种感觉,也许乱局将尽。
可惜他看不见了。
雨太冷了,陈年旧伤开始隐隐作痛,卫庄忽然觉得倦怠。旁边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鲨齿剑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他寻遍了天下的铸剑师也不能完全修复。
原来他一生,都是求不得。
鬼谷之道,在于抉择。卫庄对自己做过的决定从不曾后悔。
恍惚间,卫庄突然又看见了那人身影,长身玉立,一如旧时模样。卫庄朝他伸出手去。
但若能再相逢年少,我定不会错过——
怎奈回首已是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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